李慶西:《列找九宮格時租異傳》小箋–文史–中國作家網

《隋書·經書二》載錄“《列異傳》三卷,魏文帝撰”。原書已佚,從遺文可知,這是一部記敘神異鬼魅故事的志怪書。其散佚篇什重要存于幾部唐宋類書,如《初學記》《藝文類聚》《承平御覽》《承平廣記》等。魯迅早年作《古小說鉤沉》,編錄《列異傳》五十則。后有學者又重為輯校或考釋,并從頭厘定篇目。斟酌到魯迅的輯佚影響最為普遍,以下會商采用其“鉤沉本”。原書各篇無題目,姑參照《廣記》條目自擬篇名。

《列異傳》多為鬼怪敘事,或觸及男女情愛。此中《談生》一則尤為動聽。傳播亦廣:

談生者,年四十,無婦。常感謝讀詩經。忽夜半有男子,可年十五六,姿顏衣飾,全國無雙,來就生為佳耦,乃言:“我與人分歧,勿以火照我也。三年之后,方可照。”為夫妻,生一兒,已二歲。不克不及忍,夜伺其寢后,盜照視之,其腰已上生肉如人,腰下但有枯骨。婦覺,遂言曰:“君負我,我垂生矣,何不克不及忍一歲而竟相照也!”生辭謝,涕零不成復止,云:“與君雖年夜義永離,然顧念我兒,若貧不克不及自偕活者,暫隨我往,方遺君物。”生隨之往,進華堂,室宇器物非凡。以一珠袍與之,曰:“可以自給。”裂取生衣裾,留之而往。后生持袍詣市,睢陽王家買之,得錢萬萬。王識之曰:“是我女袍,此必發墓。”乃取拷之,生具以實對。王猶不信,乃視女冢,冢完如故。發視之,果棺蓋下得衣裾。呼其兒,正類王女,王乃信之。即召談生,復賜遺衣,認為主婿。表其兒認為侍中。

故事以人鬼共情敘男歡女愛,自是令人著迷。終局是窮墨客終進貧賤之門,奇幻之想亦未解脫俗念。令人心悸處,倒是女鬼一聲“君負我”。王女早夭,不甘陽間貧賤,委身談生乃打算還陽。年逾四十的談生尚未婚娶,白撿了一個妻子,自是歡樂不已,卻不由得違背商定,“夜伺其寢后,盜照視之”,女人身子一半仍是枯骨。這下壞了,歷盡艱辛的一番盡力都空費。半途而廢,功敗垂成,頓生斷腸盡念的喜劇感。談生“涕零不成復止”,亦讓人唏噓不已。王女難進人世冷窯,談生卻登貴爵家世,內裡似乎別有寄意。

文中“睢陽王家買之”一句,指睢陽某王姓人家,仍是睢陽王之家?似有兩讀,應當是后者,不用說王女陰宅若何貴氣奢華,末尾“表其兒認為侍中”,是向朝廷表薦談生的兒子作為天子近臣,盡非普通土財主所能籌辦。不外,“睢陽王”疑為“淮陽王”之誤。查《漢書》兩個諸侯王世表,以及萬斯同《東漢諸王世表》、黃年夜華《東漢皇子王世系表》,兩漢并無“睢陽王”之封,而淮陽倒是封國之地。當然這可有可無,沒準是作者居心虛擬項目。

這書里還有《宗定伯》一則(宗定伯,干寶《搜神記》作“宋定伯”)。這篇人與鬼的故事,更是廣為人知,曾選進中學語文講義。二十世紀六十年月有一本風行讀物《不怕鬼的故事》(國民文學出書社1961年),開卷第一篇《宋定伯捉鬼》即取自于此。宗定伯(或宋定伯)遇鬼,便假充鬼,糊弄鬼,算計鬼,摸到鬼“唯不喜人唾”的畏忌,終而將其禮服,還賣了一筆錢。這個頗具諧趣的故事講的是廢除科學,是斗爭哲學,自是將人/鬼置于對峙面。論述不知不覺強化了如許一種認知:別怕鬼,鬼比人傻,它玩不外你。

實在,在《列異傳》的鬼故事里,鬼多半不傻,卻往往比人好。《鮮于冀》一則,清河太守鮮于冀建公廨,工程未竣已身亡。審計官員誣稱其貪污工程款二百萬,表奏朝廷籍沒田宅奴僕,將其家人流徙邊境。進了陽間的鮮于冀,以鬼顯形,為洗刷臭名,進府核賬,查出審計者枉法貪匿。于是上表陳言,痛斥“偷盜狠鄙”之輩,后任太守亦以實諜報上。成果,“詔下,還冀西河田宅老婆焉”。此則《御覽》《廣記》俱引,《廣記》所存文本更早見《水經注》卷九,文字略詳。主人公自書“臣不堪鬼言”的奏章,交付后任太守,之后,“便東南往三十里,車馬皆滅,不復見”如此。此句甚妙,幽緲之象令人神醉。

又有《欒侯》一則,描寫鬼有變幻之趣,無為平易近除害之功。其曰:

漢中有鬼神欒侯,常在承塵上,喜食鲊菜,能知吉兇。甘露中,年夜蝗起,所經處禾稼輒盡。太守遣使告欒侯,祀以鲊菜。侯謂吏曰:“蝗蟲大事,輒當除之。”言訖,翕然飛出。吏仿髴其狀類鳩,聲如水鳥。吏還,具白太守。即果有眾鳥億萬,來食蝗蟲,斯須皆盡。

文中“承塵”指房梁上遮擋塵埃的布幔(古時衡宇沒有天花板)。“鲊菜”即腌制食品。欒侯亦鬼亦神(神是鬼的正面修辭),不作人形,為鳥形。其“翕然飛出”,喚來億萬飛鳥捕食蝗蟲,為蒼生抵御蟲害之災。

古時,人所不克不及解困之難,往往祈于鬼神,這種原始崇奉天然蔚成禋祀萬靈的風尚。

《列異傳》有四則故事記敘秦報酬鬼神立祠,實是比擬巨大的神話建構。

《陳寶祠》《陳倉祠》兩則,說的是秦穆公時“陳倉人掘地得異物”,一塊外形若羊若豬的石頭,道出陳寶祠之出處。《史記·封禪書》將此事系于秦文公時,如謂:“作鄜畤(按,鄜畤是秦祭奠場合)后九年,文公獲若石云,于陳倉北阪城祠之……命曰陳寶。”合而不雅之,可知“陳寶”得之陳倉,被“寶而祠之”,故名。王國維有《陳寶說》,稱是一種玉石(《不雅堂集林》第一冊),后之學者多以為是隕石。《列異傳》這兩則故事說的是一樁事,彼此文字有異,而《水經注·渭水上》和司馬貞《史記索隱》所引文本亦有收支。

風趣的是,文中采用了一種互為主體的論述關系。先是由異物引出二孺子,孺子說這工具稱作“媼(又作媦)”,亦為地神。石頭被神靈化了,人們轉而按石頭唆使往追逐孺子。媼曰:“彼二孺子,名為陳寶;得雄者王,得雌者霸。”兩個孺子化為牝牡二雉飛進林中。官府派人漫山遍田獵捕兩只雉雞,成果逮住雌雉,雄雉飛往南陽何處。被逮的雌雉化為石頭,天然被以為是瑞物。從石頭到孺子,由孺子化為雉雞,又化為石頭,似乎又回到了原點。至于雌雉釀成的那塊石頭,能否仍是“媼”?讀者自可懸想。前人云:“后土富媼”“媼神蕃釐”(《漢書·禮樂志》郊祀歌),秦穆公“得雌者”,公然躋身晉、齊、楚之儔,成年齡一霸。秦人得陳寶在陳倉山(今陜西寶雞天臺山一帶)立祠供奉,于史有征,但《列異傳》稱“至文公,為立祠,名陳寶”,顯然將秦之世系倒置了。文公是年齡秦國第二位國君,穆公為第九位,年夜致相隔百余年。《列異傳》將工作移至穆公,大要是應合“得雌者霸”之說。

《怒特祠》和《梓樹化牛》都是關于怒特祠的故事。這兩則時光佈景恰是秦文公時。秦人砍伐南山年夜梓樹。豈料斫處隨即愈合,文公“乃遣四十人持斧斫之,猶不竭”,這就像《三國演義》寫曹操伐躍龍祠年夜梨樹,“鋸解不開,斧砍不進”。這年夜梓樹亦是樹神,但有山鬼與樹神對話,道出其不克不及抵御的軟肋,就是所謂“赤灰跋”一法(又謂“以朱絲繞樹”)。當時有人樹下偷聽到這個陰招,陳述文公,便“令士皆赤衣,隨所斫以灰跋”。年夜梓樹被斫斷,即化為牛,躥進水中。這頭健碩而急躁的年夜牛被稱作“怒特”。秦人立怒特祠,就是祭奠年夜梓樹化作的年夜牛,其祠立于武都故道縣(這地名有歧說,這里不會商),年夜致說來離著陳倉山不遠。這個由樹神轉化為牛神的故事亦見于史家著作,裴骃《史記集解》、張守節《史記公理》等都有引錄。

陳寶是石頭的輪回,怒特由樹化牛,此二物奠基秦滅六國之前的國度祭奠。《列異傳》這兩個故事與《史記·秦本紀》《封禪書》相干記敘有著復雜的文字環繞糾纏,亦相互印證。今之學者田天著有《秦漢國度祭奠史稿》(生涯·唸書·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)一書,對此中文獻關系梳理甚詳,可資參考。

石頭和樹木是人類最後賴以庇身之物,亦是初平易近的精力注視,進而發生的原始崇奉代進部落的巨大敘事,演變為各類神話主題。但是,秦漢以后平易近間淫祀年夜熾,拜物之風已轉向小我化瑣碎化趨向。《列異傳》里還有如許一則故事:

豫寧男子戴氏久病,出見小石曰:“爾有神,能差我疾者,當事汝。”夜夢人告之:“吾將祐汝。”后漸差,遂為立祠,名石侯祠。

因禍祈福,緣物拜神,舊時蕓蕓眾生大略這般。可是,魏文帝曹丕記敘這戴姓男子為小石頭立祠祭拜,想來有些希奇。曹魏建政一貫重視軌制與禮治,對祭奠有嚴厲規則。早在后漢光和末年,曹操做濟南相時,便有“禁斷淫祀”之舉(《魏志·武帝紀》)。曹丕做了天子后,黃初五年詔令嚴禁“非祀之祭”(《魏志·文帝紀》)。其后明帝曹叡亦服從祖制,青龍元年告誡“郡國山水不在祀典者,勿祠”。

不外,戴氏是“豫寧男子”(豫寧,即今江西武寧縣),立石侯祠是在東吳境內。或許對曹丕來說,無非是一樁異域奇聞。

書中《蔣子文》一則,也是東吳奇聞。謂:“蔣子文漢末為秣陵尉,自謂骨青,逝世當為神。”此條輯自《御覽》,就這一句話,只說蔣某逝世后要封神,便輒但是止。這個故事在《搜神記》中有完全記敘,稱其追捕響馬身亡,之后陰魂顯形,幾回再三勒迫吳主封侯立祠——

蔣子文者,廣陵人也。嗜酒好色,挑撻無度。常自謂己骨清,逝世當為神。漢末為秣陵尉,逐賊至鐘山下,賊擊傷額,因解綬縛之,有頃遂逝世。及吳先主之初,其故吏見(子)文于道,乘白馬,執白羽,隨從如生平。見者驚走。(子)文追之,謂曰:“我當為此地盤神,以福爾下平易近。爾可宣1對1教學佈蒼生,為我立祠。不爾,將有年夜咎。”是歲夏,年夜疫,蒼生竊相恐動,頗有竊祠之者矣。(子)文又下巫祝:“吾將年夜啟佑孫氏,宜為我立祠;不爾,將使蟲進人耳為災。”俄而小蟲如塵虻,進耳皆逝世,醫不克不及治。蒼生愈恐。孫主未之信也。又下巫祝:“若不祀我,將又以年夜火為災。”是歲,火警年夜發,一日數十處。火及公宮。議者認為鬼有所回,乃不為厲,宜有以撫之。于是使使者封子文為中都侯,次門生緒為長水校尉,皆加印綬。為立廟堂。轉號鐘山為蔣山,今建康西南蔣山是也。自是災厲止息,蒼生遂年夜事之。

蔣子文封神之事傳播甚廣,從《承平寰宇記》到《歷代仙人通鑒》均有載錄。《資治通鑒》竟然說起其再度封神,說的是南朝齊梁間的事兒。

崔慧景之逼建康也,東昏侯(按,齊廢帝蕭寶卷)拜蔣子文為假黃鉞使持節相國太宰年夜將軍錄尚書事揚州牧鐘山王,及(蕭)衍至,又尊子文為靈帝,迎神像進后堂,使巫禱祀求福。(卷一百四十四)

秦漢以后,讖緯之學日盛,國度祀典需求可以或許溝通上界的專門人才,儒生自可變身為術士,收支鬼神之道,其中情況可參閱顧頡剛《秦漢的術士與儒生》一書。《列異傳》所記費長房、王方平、蔡經數輩,亦見東晉葛洪《仙人傳》,這類人物假如不作廟堂頂層design,即是在平易近間操弄方伎。書中所記費長房除魅、求雨、縮地三事,以及壽光侯劾鬼之術,《后漢書·方術傳記》皆有載錄,可見史家亦頗追蹤關心此類新聞。不外,《后漢書》撰者范曄是南朝史官,他那些術士故事大略引自《列異傳》或《仙人傳》。

《列異傳》又有《魯少千》一則,其事甚奇。

魯少千者,得神仙符。楚王少女為魅所病,請少千。少千未至數十里,止宿,夜有乘鱉蓋車,從數千騎來,自稱伯敬,候少千。遂請內酒數榼,肴餤數案。臨別言:“楚王女病,是吾所為。君若相為一還,我謝君二十萬。”(魯少)千受錢,即為還,從他道詣楚,為治之。于女舍前,有排戶者,但聞云:“少千欺汝翁!”遂有風聲東南往,視處有血滿盆。女遂盡氣,夜半乃蘇。王使人尋風,于城東南得一逝世蛇,長數丈。小蛇千百,伏逝世其旁。后詔下郡縣,以其日月,年夜司農掉錢二十萬,太官掉案數具。少千載錢上書,具陳述,皇帝異之。

少千精于醫卜巫祝,與鬼怪相周旋別有套路,轉道詣楚,乃破局之術。治愈楚王小女,破了蛇精的蠱道。一陣妖風囂聲遁往,其陣腳年夜亂,年夜蛇小蛇十足暴斃。

術士本在似仙非仙之間,戔戔矻矻就是奔著升仙而往。傳說有所謂“尸解”“飛升”的羽化年夜法,《列教學異傳》當然不缺這一主題。卷首一則,標榜黃帝升天之事,曰:“黃帝葬橋山,山崩無尸,惟劍舄存。”(舄,即鞋)山陵崩裂之際,只見劍和鞋子,肉身清楚形解銷化,或尸解,或飛升,必是已達天庭。

又一則,謂蔡經羽化故事,曰:“蔡經與神交,神將往,家人見(蔡)經詣井上飲水,下馬而往。視井上,俱見經皮如蛇蛻,遂不還。”蛇蛻或蟬蛻,亦是尸解之法。只是對比“山崩無尸”,這一招顯得比擬“low”。

《列異傳》里有一篇很特殊,極具想象力,卻非鬼神之作,就是以復仇為主題的《三王冢》。這個故事很多人都熟習——

干將莫邪為楚王作劍,三年而成。劍有雄雌,全國名器也,乃以雌劍獻君,躲其雄者。謂其妻曰:“吾躲劍在南山之陰,北山之陽;松生石上,劍在此中矣。君若覺,殺我;爾生男,以告之。”及至君覺,殺干將。妻后生男,名赤鼻,告之。赤鼻斫南山之松,不得劍,忽于屋柱中得之。楚王夢一人,眉廣三寸,辭欲報仇。購求甚急,乃逃朱興山中。遇客,欲為之報;乃刎首,將以奉楚王。客令鑊煮之,頭三日三夜跳不爛。王往不雅之,客以雄劍倚擬王,王頭墮鑊中;客又自刎。三頭悉爛,不成分辨,分葬之,名曰三王冢。

干將之子欲報殺父之仇,山中遇客,將本身的腦殼和父親留下的雄劍都交付那位俠士。這是一種信托性的復仇之局,亦自有因襲,太史公筆下荊軻刺秦即為一例。荊軻見秦王,獻樊於期首領;俠士見楚王,攜赤鼻人頭而來。當然,荊軻身后還有一顆人頭,之前田光已決然自刎。以逝世相激,乃為拜託。《史記》記敘信陵君救趙,侯嬴北向自剄以送令郎,異樣是舍命以求。從這類故事中可以或許讀出一種信義,復仇者明知看不到工作成敗,卻事後支出自家生命。慨然賦予履行者,自是基于對方的許諾。以信托作為感情展墊,乃具古正人之風,懸于這一層,無疑加深了復仇主題的內在。

此篇殘暴而調笑的終局最是出人意料,鼎鑊里翻滾的三顆人頭,不克不及辨別誰是誰,國王與草平易近,對頭、殺手與借主,十足扯平了,成果只能以“三王冢”葬之。這里邊可有多重解讀。劍有牝牡,暗合“得雄者王,得雌者霸”之說,復仇者、履行者終極亦成王者。

此則在《列異傳》中是一個異數,能否出于是書當有疑問,《御覽》引作劉向《列士傳》。在魏晉以前的各類文本中,《搜神記》載述的故事最為完整。

魯迅小說《鑄劍》取材于此。赤鼻原是“眉廣三寸”,小說里作“眉間尺”,并調換為人名,原文稱作“客”的俠士,則為“黑衣人”。

與鬼神關系不年夜的還有《馮朱紫》一則,事涉東漢桓靈時代宮闈爭斗。

漢桓帝馮夫人病亡。靈帝時,有賊盜發冢,七十余年,色彩如故。但小冷,共奸通之,至斗爭相殺。竇太后家被誅,欲以馮夫人配食。下邳陳公達議:以“朱紫雖是先所幸,尸體穢污,不宜配至尊”。乃以竇太后配食。

“配食”一語,這里指祔祭桓帝。《后漢書·皇后紀》謂桓帝先后有梁、鄧、竇、董四位皇后,又稱“帝多內幸。博采宮女至五六千人”,所寵幸宮女往往選為朱紫。固然《皇后紀》未說起馮氏,這馮朱紫確有其人,冢墓被發亦確有其事。《后漢書·段颎傳》說到這工作,建寧三年,段颎為河南尹,“有盜發馮朱紫冢”,因受纏累左遷諫議年夜夫。至于“竇太后家被誅”,是指竇后之父、年夜將軍竇武謀誅太監不成,反被中常侍曹節等矯詔滅除。熹平元年(172),竇太后崩,太監們不欲將之列進宗廟牌位,擬用馮朱紫祔祭,遭士年夜夫否決。“下邳陳公”即陳球,據《后漢書》本傳,陳球保持以竇后配食,提出馮氏不宜祔廟的來由:“且馮朱紫冢墓被發,骸骨裸露,與賊并尸,魂靈淨化,且無功于國,何宜上配至尊?”這跟《列異傳》所述相符。東漢政治常態是太后臨朝,太監弄權,故外戚與太監纏斗不已,士年夜夫討厭太監,往往與太后、外戚結援。

所謂“七十余年,色彩如故”,應是魯魚亥豚之誤。桓帝蒞祚在本初元年(146),靈帝崩于中平五年(188),桓、靈二世連頭接尾僅四十二年,而馮墓被盜發在建寧三年(170),就算馮朱紫逝世在桓帝初年,至盜發之日不外二十余年。《馮朱紫》一則,輯自《類聚》卷三十五,其書正作“七十余年”。《搜神記》此篇亦作“七十余年”。

《列異志》的作者畢竟能否為魏文帝曹丕,歷來有爭議,倒是迄無定論。但有一個題目,幾回再三被人提起,就是此中某些篇目呈現曹丕之后的事況。如,魯迅指出:“文中有甘露年間事小樹屋,在文帝后。”(《中國小說史略》第五篇)“甘露”是高尚鄉公曹髦的年號,呈現于《公孫達》《欒侯》兩則,而曹丕之后的敘事內在的事務還有魯迅未說起的幾處,茲舉述如下:

《王臣》(《搜神記》江紹楹校注本題作《飯臿怪》)的故事產生在“景初中”,那是魏明帝曹叡的年號。

《周南》一則,時光在“正始中”,那是魏主齊王曹芳的年號。

《弦超》一則,原無時光標誌,《搜神記》作“嘉平中”,那是曹芳的第二個年號。

按曹魏世系,叡、芳、髦,都在丕之后。

不只是年號的題目,人事與職官、地輿方面亦可檢出若干錯舛。如《華歆》一則,提到華歆后為太尉,據《魏志·華歆傳》,文帝在位時,其為司徒,明帝即位后才“轉拜太尉”。

又,《蔣濟》一則,稱“蔣濟為領軍”,領軍,即領軍將軍,《魏志·蔣濟傳》,文帝時,蔣濟尚為東中郎將,明帝時為護軍將軍,加散騎常侍,至齊王芳即位“徙為領軍將軍”。

又,《鵠奔亭》一則,說到交趾刺史周敞為蘇娥報冤,實在周敞是晉人。《晉書》周敞無傳,是書《地輿志下》記曰:“順帝永和九年,交趾太守周敞求立為州,朝議不許,即拜敞為交趾刺史。”(《晉書斠注》:“永和終于六年,疑‘九’為‘六’之誤。”)按,《搜神記》亦有此篇(汪紹楹校注本題作《蘇娥》),但“周敞”作“會議室出租何敞”。汪注本“漢九江何敞,為交州刺史”句下注曰:“見《后漢書·何敞傳》。”這條注釋顯明有誤。本傳謂,何敞“扶風平陵人也”,并非九江人。檢視其經歷,亦不曾出任交州刺史。可見,晉之周敞并非漢之何敞,《搜神記》及校注者均誤。

又,《傅氏女》一則,所稱“北地傅尚書”,即三國魏之傅嘏。《魏志·傅嘏傳》:“傅嘏字蘭石,北地泥陽人……正始初,除尚書郎……曹爽誅,為河南尹,遷尚書。”不外,嘏傳又提到其伯父傅巽“黃初中為侍中尚書”。那么,“傅尚書”能否指傅巽?“黃初”恰是魏文帝年號。但傅巽為“侍中尚書”,乃“侍中省尚書事”之簡單說法。也就是說,其本官是侍中,只是兼領尚書事罷了。所以,“傅尚書”應該是傅嘏,而“正始”又是曹丕身后之事。

又,前述《石侯祠》一則,豫寧聚會場地(今江西九江武寧縣)這地名與時光分歧榫,曹丕活著時這處所還不叫豫寧。后漢三國時代,此地屬豫章郡,《續漢書·郡國志》作“海昏侯國”,后改西安縣,晉太康元年改豫寧縣。

別的,《鄧卓》一則,稱“吳時,長沙鄧卓為神”如此,亦有疑點。以“吳時”作為朝代標識,《搜神記》里多見,如謂“秦時”“漢時”之類,顯然是后世之生齒吻。曹魏與東吳并峙,文帝即位前魏蜀吳三方均采用漢獻帝建安年號,魏國既立,孫權便北面稱臣(曹丕在位時,東吳雖豐年號,尚未開國),很難想象曹丕會用“吳時”稱述東吳事況。

“鉤沉本”《列異傳》僅五十則,時光分歧轍的就有十余者,難怪有人質疑此書能否曹丕所作。所以,《舊唐書·經書志》《新唐書·藝文志》著錄《列異傳》均作“張華撰”。張華(232-300)是魏晉官員、詩賦家,其誕生時文帝已崩,卒于晉惠帝永康元年。張華有淹博之名,號稱“博物洽聞,世無與比”,並且“圖緯方伎之書莫不詳覽”(《晉書》本傳),他最著名的著作就是講述神怪異說的《博物志》。將《列異傳》列于張華名下,感到似較靠譜,實在別無佐證。曹丕之后那些篇目或是張華所補充,將張華視為是書合著者亦是一種說法。

《列異傳》不論能否曹丕所作,或能否張華所補,確定不晚于魏晉之世,由於南朝宋裴松之注《三國志》,北魏酈道元注《水經》,皆有征引。魯迅《中國小說史略》講六朝之鬼神志怪書,起首先容的就是它,不啻開山之作。不外,這類神異鬼魅敘事底本并非文學創作,其性質卻是很難回納,而前人凡是視如汗青著作,如隋志是將《列異傳》置于史部雜傳類,并未列進小說。舊唐志仍列雜傳類,新唐志方回進小說類。

六朝人作鬼神志怪,大略并無虛擬認識,那是他們信認為真的工具。按魯迅的說法,“六朝人并非有興趣作小說,由於他們看鬼事和人事,是一樣的,統看成現實”(《中國小說的汗青的變遷》)。史傳與小說確有一個配合點,就是都有故事。但是,這里邊抑或不乏有意識虛擬,如“山崩無尸,惟劍舄存”,想象的空間就很年夜。人世與黃泉并非異次元,實是表達想象與推理的某種互動關系。故事便是演義之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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